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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无爱】(56-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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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4-04-21 11:06:10


第56章 相见不如不见


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姜允诺提前几天飞往北京。


机翼下的大地,遍布着黄色和白色夹杂的色块,天气情况看上去有些恶劣。飞机不断的下降,和气流相遇时会有轻微的颠簸,那片土地越来越近,在某一时刻,她体会到瞬间的失重感,使得心跳突然变快,她的手不自知地握着安全带,直至飞机平稳着陆。手心里浸润着微微的湿意,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如此紧张。


也许,只是因为近乡情怯。


也许……


即使踏上了这片土地,仍然和他相隔着半个中国的距离,而她不想也不能再去与他相见。血缘产生的距离,永远无法用路程来衡量。回国却不见面,不知这样算不算食言。一如数年前她曾信誓旦旦,不会离开他。她的所作所为,已然被烙上了言而无信的标记,如同无形的利器,将身体和心生生分隔开去。


是的,我便是这样的人了,她对自己说,自私软弱,寡情薄幸。


而且,多年来一向如此。


出关以后,看见陈梓琛在外面等她。“看来要在这儿耽搁几天了,”他轻轻的抱了抱她,伸手接过行李,“天气不好,又赶上春运,回家的票不好买。”


“没关系,再呆几天好了,”她安慰,“你事情都办完了?”


“没,我还得抽时间到人家的工厂里看看去。”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天寒地冻的,她宁愿呆在宾馆里。


“工厂不在北京,一时半会儿的也去不了。这几天去别地的票都挺难买的,”陈梓琛复又笑道,“你说巧不巧,供应商正好和你是老乡,工厂也在你们那儿。”


姜允诺“哦”了一声,表情有些怔怔的。


“要不要回去见见你父亲?”陈梓琛问她。


“不用,我很小就和他分开了。”她连忙回答。而且,他也不会希望见到自己的女儿。“我们之间,已经很陌生了,见了面也没话可说。”


陈梓琛无所谓的耸耸肩,他并不十分关心这些。


他记挂着什么时候能够顺利的签下合约。


*** *** ***


办公室里,许可随意翻看着文件夹里的纸张。


半响,他用手点了点纸上的一列数据,“纯碱的价格还行,脂肪醇的就低了点”,说着,他把文件夹扔在桌上,不再去看。


刘鑫忙说,“是的,姓陈的那家伙太难缠,一个劲儿地对我说什么化工原料退税降低了,这关咱们什么事啊……”他停了停,见许可的态度不明,于是试探道,“许总,这笔单子咱们可做可不做的,不如直接把他给拒了。”


许可没作声,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在桌上轻轻的敲了敲,才说,“别忙回绝,先吊着他。”


刘鑫甚为不解,心想一个小小的贸易商,哪里用得着这样对待,难道是身后隐藏着潜在的大客户?就算有,国内的市场还供不应求,怎么顾得上国外的,这笔生意做得极没道理。


许可看了他一眼,“还有事?”


刘鑫回神,“有,”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叠收据,“头儿,我最近可被放了不少血,那姓李的真把自己当美食评论员了,换着法子吃,今晚还有一顿,我都快找不着地方了。”


许可轻笑,“你这不是留着收据了吗,让你去吃好的还这么多废话。”


“陪两个大男人吃饭有什么意思?”刘鑫的眼珠子骨碌转了转,“头儿,晚上去天上人间,能报销不?”


许可皱眉,“出去干活,没事了别在这儿磨叽,你小子还真当自己是三陪了。”


“哎,事实上想去也去不了,”刘鑫一边走出去一边嘟哝,“今晚的饭局多了两个女人。”


许可心跳加速,不动声色的问,“谁?”


刘鑫转身,“一个是老李的老婆,一个是陈海龟的未来老婆,前天刚从法国回来。”


手里的烟被折成了两段,许可把它塞进烟灰缸里,说,“订个包间,我晚上过去。”


六点多的时候,他处理完工作,开车赶往饭庄。这一路,握着方向盘的手竟然有些颤抖,天黑路滑,他像个新手一样使车子频频熄火。


才泊好了车,刘鑫就打来电话,许总,人刚到,都在大堂等您。


他慢慢地走进饭庄,穿过门廊,渐渐驻足。


不远处,一个女人的背影映入眼帘。


而那个身影看起来如此诱人。心理学家德文德拉.辛格曾经宣称,最令男性心驰神往的女性,腰围与臀围比例均在0.7左右徘徊。身旁的男人,手搭在她的腰间,手掌的长度几乎遮住她的半侧腰围。


微卷的发丝落在肩头,她穿着浅米色的短袖针织衫,露出臂弯以下的白皙肌肤,及膝窄裙,黑色长靴,曲线毕露,亭亭玉立。陌生的诱惑里,却抹不去熟悉的感觉。


他的心杂乱的跳跃着,期盼伴随着惴惴不安接踵而至。


不知道,她是否有着柔美的侧脸。


不知道,她是否有着修长清秀的眉,黑亮的双眸,以及淡色微抿的薄唇。


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是她。


那一刻,他既害怕看见的将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又害怕她这样的出现。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直至服务生走过来打断他的思绪。


他低声回答,我约的人到了。


仍是停滞了数秒,他才向前走去。


李来运最先瞧见他,笑着向他招呼,“许总,你来了。”


他轻轻颔首,“李经理,你好。”


那嗓音低沉悦耳,些许沧桑,仍然掩不住不为人知的熟稔。


姜允诺惊惶的抬起头。


霎那间的四目相对,带来的竟是无措的沉默。


她有片刻无法呼吸,身体微微向后倾斜,被人扶住。


陈梓琛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她整个人变得木然起来,不知是否该看他,抑或旁人。


他说,“回来了。”神色淡然,平静无波,对她,亦如旁人。


她强作镇定,“是的。”除此之外,她还能说什么?


另外三人都觉得讶异,“怎么,你们认识?”


他不答。


她不能也不答。


踌躇数秒,她说,“这是我弟弟。”嗓间莫名的干涩,她轻轻咽了咽唾沫。


时间仿佛停顿。


李来运回过神来,拍掌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看来我可以功成先退了。”


刘鑫暗自寻思,难怪难怪,原来是给自家姐夫留着面子,只是这姐弟两人看起来并不热络啊。


陈梓琛笑着向他伸出右手,“原来是自家人,许总,幸会。”


许可的右手抄在西裤口袋里,并不同他的相握,只是略微点头,说,“幸会。”而后又转向李来运,“李经理,吃顿饭还是要赏光的。”


陈梓琛讪讪的,随即略作掩饰的笑了笑。


众人寒暄之后,走向楼上的包间。


许可走在前面,他摘下手上的戒指,装入口袋。


姜允诺只觉得旋梯的台阶又堵又长,脚下的鞋跟太高,登上去很有些费力。她原本就如同受了重创之后精神不济,此时只得用手抓住扶杆一步一步迈上去,渐渐落在人后。前方,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举手投足之中,年少时的清新生涩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稳重以及鸷伏在一切表象之后的某种隐晦不明的气质。一时间,她无所适从。他对她来说已经很陌生了,七年的生活,各自的轨迹,是无法弥补的断层,令人惊心的隔阂,然而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左右,在他看不见她的时候。


席间,陈梓琛坐在她的身旁,他坐在她的对面,谈笑自若。


大家说起他们婚期在即,陈梓琛客套道,“原本我们打算先回去探望一下伯父,可惜最近火车票和飞机票都很难买到。”


许可抿了一口酒,微笑说,“你们能回去,他一定很高兴。”情恳意切,毫无破绽。


姜允诺低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菜丝,没有说话。


李来运哈哈笑道,“陈总,这岳丈家肯定是要去拜访的,顺便还可以过去看看厂子。”


陈梓琛今天刚得知未来老丈人家经济条件不错,心里已经有了拉拢的念头,于是摆摆手说,“这次回来,肯定是要给他老人家拜年的,工厂就不用去看了,自家人哪有信不过的。”说完,侧头看了看姜允诺。


姜允诺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此时只好装糊涂,充耳不闻,低头吃菜。


陈梓琛只好开口,“诺诺,要不咱们先回你们家一趟?”


说话的当儿,许可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口,再放下时,一小杯五十二度的五粮液已然见底。


刘鑫在一旁看了暗暗称奇,心想老板今天是酒瘾上来了。若是搁以前,许可是能不喝就不喝,平时应酬多,美酒佳肴早就看腻了。今天也没什么人劝酒,老李是带着自家老婆一起过来的,有人管着,不敢放肆,陈海龟两口子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喝的主,唯独他老人家,自斟自饮,倒是喝得挺畅快。


刘鑫担心等会儿没人开车,也就不再碰酒,只随着女眷们喝了些饮料。


姜允诺的话一直很少,偶尔只和李来运的妻子交谈几句,其余时间默默吃菜,或者是那人说话的时候,她会竖起耳朵听一下。与其说她心不在焉,还不如说是高度紧张。


此时,陈梓琛极其简单的一句话竟让她无言以对。正在犹豫如何拒绝的时候,只觉得席上的另外五人都看着自己,他似乎也正看着自己,于是歉意地笑了笑,说,“我的假期时间不长,要不今年先回你们家,明年再去我们家吧。”


李来运笑道,“陈总好福气,姜小姐真是体贴,哪像我们家的,每年三十都和我吵架,说要回娘家过年,”话音未落,被自己的妻子轻轻捶了一下,众人莞尔。


陈梓琛当然不明白姜允诺心里的七弯八绕,只一个劲儿的暗地埋怨她不会来事。况且,人说远亲不如近邻,这供应商虽说是未来小舅子,却不相熟,半顿饭的功夫,也没看出许可是个什么样的人来,万一工厂那边的情况不实,又怎么和合作伙伴交待。再说,回去看看老爷子,大伙儿关系处好了,先不谈这次合同能否签的顺利,以后许家的生意再做大一些,说不定自己也能分上一杯羹。


想到这儿,他对姜允诺笑着说,“那怎么行,你好不容易安排出时间回国一趟,今年还是去你们家过年吧……别和我争,就这么说定了。”


李来运的老婆对自己老公说,“你看看人家,相敬如宾的,哪儿像你啊。”


李来运说,“咱们都老夫老妻了,能和人家新婚蜜月的比吗?”


几个人都是一笑而过。


陈梓琛说,“最近这票还真不好买……”


许可侧头对刘鑫说,“你明天把我和张秘书的火车票给他们送过去,你也一起回去,顺便带他们去厂里转转。”


刘鑫点头称是。


陈梓琛忙说,“那怎么好意思……”


许可抽着烟,他随意的弹去香烟上的灰烬,说,“没事,我这儿的事情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办完,你们先回吧。一时半会儿的买不着飞机票,只有火车包厢的,时间是长了点,一路过去倒也不累……你也好长时间没回去了,关颖正好从美国回来,大伙儿都说过年的时候要聚一聚,没想到你也回来了。”后面一句话是对姜允诺说的,没有指名道姓,也没有任何称谓。


姜允诺的心噗嗵噗嗵的乱跳了几下,不得已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眼里,那里不见一丝波澜。


于是,她说,“好。”


他不再看她,目光移向别处。


过了一会儿,李来运的老婆和姜允诺闲聊,“你多少年没回来了呢?”她觉得这姐弟俩有些奇怪,看上去比普通朋友还要生疏,因此又说了一句,“你们俩很长时间没见了吧。”


姜允诺暗自叹息,点了点头。


对方仍然不依不挠,“多长时间没见了呢?”


她看了他一眼,他不说话,吃菜,喝酒,吸烟,自顾自的。


每逢这种时候,他都是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样。


她心里突然有些着脑,于是答道,“十四年。”话说出口以后,才发现这个答案是多么的荒谬。


果然,那个女人觉得诧异极了,“那么小就分开了?十多年没见,居然还能认出来。”


她笑了笑想蒙混过去,女人却连连说,“十多年没见啊,小孩子变化应该是很大的……”


她暗想,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偷偷的看了他一眼,不期然的在他的唇边捕捉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满是戏谑的味道,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他自己。


那样的笑容,仿若回到傲气却不屑与掩饰的年少。


她低下头,不敢再看。


那天晚上,刘鑫觉得自己的老板喝得有点高了。


走出饭庄,许可把车钥匙扔给了他,示意他开车,而自己坐在后排的位置。许可喝酒一般不上脸,哪怕喝醉了,旁人也未必能看得出来。刘鑫跟了他好几年,总结出如下规律,许总不想说话的时候,要么是在埋头工作,要么就是喝醉了。


刘鑫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许可,他闭着眼睛。刘鑫不确定他是否睡着了,突如其来的,一声呢喃从他的嘴里逸出来,他好像在说,“诺诺……”


那一声极浅极低,刘鑫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 *** ***


屋外,大雪纷飞。


隔着覆满水汽的玻璃窗,路旁匆忙赶路的行人身影,隐约可见。


酒吧入口处的风铃叮叮当当的响了数声,一名年轻男人推门而入。来人身量很高,浓眉利目,神色冷峻。他举目向四下里看了看,视线停在了某一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抬起手,朝着坐在角落里的两人打了个招呼,随即走了过去。


“怎么着,你俩还没散伙?”陆程禹说着在两人对面坐下。


雷远笑骂,“这说的是人话么?”他一扬手,扔了张大红帖子在桌上。


陆程禹瞥了一眼那上面的名字,有点讶异的挑挑眉,“修成正果了哈,”他拉开一罐啤酒,和坐在雷远身边的女子略微碰了碰杯,“关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关颖笑着抿了口酒。她半个月前才回国,这几年,和雷远分分合合,藕段丝连,来来回回折腾了无数次,突然决定结婚,也难免别人会觉得惊讶。


雷远极为不爽瞪了陆程禹一眼,拿下关颖的酒杯,“少喝点,对孩子不好。”


陆程禹恍然大悟,“有了啊?”


关颖横了雷远一眼,对陆程禹说,“他做梦。”


雷远辩解,“为了下一代的健康,我们要提前戒酒戒烟对吧?”


关颖不想听他瞎掰,伸手戳了戳他的嘴,“现在随你怎么乱说,等会儿小姜过来,你可别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雷远嬉皮笑脸的凑过去,“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不该说的绝对不说。”


陆程禹受不了某人一脸的白痴样,对关颖说,“这孩子不好带,你以后可得辛苦了。”


关颖一把推开雷远,“没点心理准备,我敢往火坑里跳吗?”


雷远冲陆程禹连连摆手,“行了,请帖也拿了,你丫可以滚了,别忘了包个大*****给爷送过去。”


陆程禹说,“忙什么,等姜允诺来了我再走。”


雷远笑道,“怎么着,还对人家姐姐念念不忘?孩子都有了,别想那些花花心思。”


陆程禹看了他一会儿,不由失笑,“脑残吧你。”风铃杂乱的响过一阵,从门外进来几个人。陆程禹向那一行人看了几眼,转而又对雷远说,“你他妈别乱说话。”


雷远看着那些人,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厚一点,我就少说一句。”


关颖不解,“什么啊?”


雷远笑着说,“陆程禹他们家孩子他妈来了。”


关颖觉得这称呼极其绕口,不及细想,一位身材火辣的女郎踩着七寸细高跟鞋“噔,噔,噔”的已经走到桌前。女郎扬手就给了陆程禹的脑门上一个栗子,压低声音说,“你还在这儿玩,孩子在家没人管。”


陆程禹气结,却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把她拽到一边,“朋友在这儿呢,多少给点面子。”


女郎这才发现坐在旁边津津有味看戏的关颖和雷远,于是对他们笑了笑,附在陆程禹耳边说,“下次注意,下次注意。今天星期二,一三五归我,二四六归你,你忘了?陆阿姨打麻将去了,你爸一个人在家都快忙疯了。”


陆程禹瞪了她一眼,“那你还出来?”


女郎满不在乎的嚼着口香糖,“凭什么啊,今天又不该我当班,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孩子他爸是吃白饭的?残了?瘫了?还是挂了?”


陆程禹看着她,叹了口气,点点头说,“行,你什么都别说了,我这就回去。”


女郎这才满意的拍拍他的肩,哼着小调走去自己的朋友那边坐下。


雷远说,“瞧瞧,瞧瞧,这就是一时把持不住,搞出人命的后果。”


陆程禹没理他,临出门前对关颖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一声。”


过了一会儿,雷远搂着关颖说,“没想到我们三个人里面,这小子是最先有孩子的,咱俩也赶紧生一个,不能差的太多了。”


关颖白了他一眼,“这也要和人比?”


“要不我们生个女儿,专去勾引他儿子,勾上手了在把人甩了。”


“如果生的是儿子呢?”


“那更好……去勾引他们家儿子的媳妇儿,给他们家儿子戴绿帽子,专生咱们家的孩子。”


“缺德,干嘛和人家小陆过不去?”


“谁让那小子比我先有儿子的。”


“……”


*** *** ***


天空阴沉一片,鹅毛大雪却似乎下累了,中场休息中,只让几片轻舞飞扬的小雪花充充场面,免得冷场。


抬头望天,姜允诺的心也似天空一般晦涩沉重,却又激情澎湃横冲直撞想找一个宣泄的出口。沉寂了七年的心跳,让她以为自己已经能轻轻放下,以为自己已经能够镇定的面对他,以为自己能在见到他的时候,波澜不兴的说声“嗨,可可,好久不见!”——显然事实证明,七年的时间还远远不够……


乍见他的那一刻,沉寂了七年的心脏猛地收缩,果然……只有他……只能是他……才能对她造成这样无与伦比的撼动,那一刻,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打包好行李马上逃回法国去,慢慢等待情绪平复下来。


她的胆子,似乎还是跟七年前一样,没有长进啊。苦笑的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着,私心希望老天的雪再下大一点,最好把她的所有回忆和感情统统湮灭掉,这样——她也就不会那么累了。


街道中心的广场,冷冷清清得几乎没有行人停留,具是行色匆匆,她却茫然了,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从广场上传来嘤嘤哭泣的声音,虽小声却也无比清晰,清冷凄切,不觉让她恻然。


望向声源处,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双腿曲起,两手抱膝,旁若无人的哭泣,片片雪花落在她发间、肩头,堆积薄薄一层,却平添一份我见犹怜之感。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她这么伤心……


每天,都会有这样一群人,为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痛苦挣扎着,沉浮着,她,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渺小而卑微,试图挣扎却徒劳无功,只能怨命运不公。


女孩没有抬头,所以没有看见离她十米远处,一个黑衣男子静静的守着她,却不上去安慰,任凭飞雪打在身上,落入颈间,冰凉入骨,他却仿若未觉,只是那样专注的凝睇着女孩,仿佛这是天地间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女孩大约哭累了,抬头,露出了一张泪痕交错的脸蛋,却意外的对上了那双专注的眸,猝不及防。她愣住,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却再次决堤而出,她没有拭去,任凭它肆意流淌,双眸怔怔的望着他,仿若痴了……


姜允诺轻叹一声,转身离开,为他们留下一个私密空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旁人无从参与,无法干涉。


“为什么要订婚?”女孩轻轻问。


沉默的男人眼底掠过一抹痛楚,“小羽,你是我的——妹妹——”最后两个字,说得无比艰难,甚至带着一丝绝望。


姜允诺离去的脚步一滞,脸色蓦地苍白,血色尽褪。那种绝望,别人可能无从意会,对于她这个沉浮了几载的人而言,却太过熟悉。


“不是亲的,我知道你是爸妈结婚五年都没有孩子,所以领养的,拿这个做借口,你太差劲了。”女孩情绪相当激动,“别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


“小羽,我是你——亲哥哥——”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传进姜允诺耳中,让她几乎心口疼痛了起来,脑中翻腾的都是可可,可可的笑容,可可的眼泪,可可的哀求,可可的绝望——心像被人纠紧了,痛得窒息。


女孩呆住,愣愣的看着男人,像不认识他一样。


“我是爸——在外面生的,当年因为长辈坚决反对,爸才娶了妈,他甚至不知道那个生我的女人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就是我。”男人的眼神很冷,面无表情,甚至隐隐带着些许讥诮。


女孩扑进他怀中,狠狠将他抱紧,“范弈,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声音颤抖,若风雪中的小花,柔弱得一碰就碎。


“小羽,你知道我——不会骗你,也从不骗你。”男人语带怜惜,却显得异常清冷。任她抱紧,却吝于伸手回抱,眸底,是旁人无法察觉的刻骨悲哀。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你从不对我说谎,为什么现在要骗我,你可以不爱我,可以不要我,却不可以骗我,你可以移情别恋,可以去和那个女人订婚,就是不要拿这种拙劣的谎言搪塞我……我会承受不了……”女孩呜咽着,双手捂住耳朵,拒绝去听。


男人温柔的拉下她的手,“小羽——你能逃避一辈子吗?我们是——亲兄妹啊——”


“那又怎么样——”小羽抬起婆娑泪眼,对他绝望的嘶吼。


换男人怔在那边,什么叫“那又怎么样——”?


姜允诺浑身一震,倏地回头,脸色依然苍白,血色皆无。


女孩的表情带着焚毁一切的火焰,眸瞳紧紧盯着男人,右手紧握成拳,敲在左胸,“这里——住着一个名叫范弈的男人,已经扎根在我心底,牵连着我的血脉,有了他,我的生命才会完整,我为他哭,为他笑,因为他快乐而快乐,因为他悲伤而悲伤,没有他,我的生命变成一片虚无,心似废墟,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这——就是你想要给我的幸福?你要我将他连根拔除吗?”


她一步步往前逼进,他却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后退,为她的决绝,为她的不悔所震撼。


“你要我将他连根拔除吗?”她轻声逼问,“连根拔除我的血脉,我就死了……”


“不准胡说!”男人停止后退,一把将她抱紧,恨不能揉进体内,颤抖的身躯,犹带着仿佛会失去她的恐惧,脸上面无表情的面具被火焰彻底焚毁。


姜允诺呆住,神情一片茫然,手却越攥越紧。脑海中那句“连根拔除我的血脉,我就死了……”一遍一遍的回放,一遍一遍的化身为刺,狠狠地扎进她心脏,化身为刀,凌迟她的脉搏……


“你爱我吗?”女孩轻声问。


男人又一次沉默了,他怎能任爱意肆意横行,这不仅仅是两个人的问题,牵涉到了太多问题,道德的谴责,父母的震怒,亲朋的惊诧,好友的不谅解。生在这个社会,要面对的东西太多太多,完全是超出她承受范围的。他怎能舍得,怎能忍心舆论拿看怪物的眼光看她,就让他替她挡掉那么多可能的伤害,只要她平安无忧的活着,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她还年轻,这种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愈合,最终不复存在。她的年轻,甚至还没经历过挫折,这样的幻灭,会促使她成长吧。他这样待他,才是最好的结局。从此后,他与她虽近在咫尺,却咫尺天涯。


“原来是你已经不爱了。”一度让她神采飞扬的火焰渐渐寂灭,她明亮的眸慢慢黯淡了下来,“我所有的后盾就是你对我的爱,所有的倚仗也是你对我的爱,而如今……连这惟一的……”她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


男人惟一能为她做的,就是给她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仅有无言的安慰,却让人更觉心酸。他不能开口反驳,不能出言否认,否则,前功尽弃。微微颤动的睫毛,能泄露一点他的情绪,至少证明,他并非表现得那样无动于衷。


“我知道你,顾忌爸妈的看法,朋友的看法,甚至街头任何一个陌生人的眼光,都比我来得重要……因为你宁可伤害我,漠视我,疏离我,也不愿再说一次你爱我,他们已经把你的心占得满满的,容不下一个我了……”女孩的灵魂仿佛已经抽离了躯体,想推开他的禁锢,却又被他抱得死紧。


“小羽……小羽……”男人急切的呼唤她,她却仿佛已经听不见了……径自喃喃道,“也许真的等我死了……你才会……”


男人疯狂的吻住了她,不想听她接下来的任何一个字,以吻封缄。


没有人,没有人比她更重要,从来没有人能如此挑拨他的心绪,从来没有人能让他这么害怕失去,恐惧她会象一朵娇弱的花,凋零在自己手里。


“小羽……小羽……不要吓我……小羽……”男人手足无措了,只能抱紧她,一遍遍呼喊她名字,“我答应你,以后不再骗说不爱你,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们有血缘也没关系,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国家……只求你不要再吓我了……我不能失去你……”


姜允诺怔怔流下泪来,这样……也可以吗?可以这么自私吗?她也可以吗?


女孩与姜允诺的视线对上了,方才没有焦距的眸蓦地对她眨了一下,露出了一抹精灵古怪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一抹狡黠,一抹得逞的得意,脸上甚至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


姜允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的用手揉了一下。


在男人亲吻她脸颊时,那抹笑容很快隐没,变成了原先的哀伤,眼睛依旧没有焦距。只是双手自发抱紧了男人,头枕在他肩上,脸上偷偷绽放了一丝满足。


这辈子,再也不会放手了,就算要与全天下为敌,她也不会放手了——


姜允诺挂着眼泪的脸上,也缓缓释出一抹笑容。


原来,幸福,可以这么简单。




第57章 爱情的价值


年关难过,这句话正好应了姜允诺此时的际遇。


下了火车以后,刘鑫为他们在酒店里租了房间,并且约好过两天一起去看厂。


放下行李,陈梓琛和在法国的合作伙伴打电话,姜允诺无所事事,便站在窗旁看雪景。


漫天的雪像面粉一样扑簌簌的洒下来。


陈梓琛搁下手机,走过去从后面圈住她,很多时候他并不能把她看得透彻。


她的身体在这一瞬间似乎有些僵硬,而后稍稍挣了一下。好在他并没用多少力气,任凭她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陈梓琛说,“你弟弟这个人,看起来似乎不太好相处,你们之间好像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她片刻怔忡,“哦,大概是因为不熟吧。”


陈梓琛显然不满意这样的答复,“诺诺,都是自家人,相处的时候热情点,你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挺好的,怎么见了他,反而冷冷淡淡的?”


“有吗?还好吧。”她起身去收拾行李,随口问了一句,“生意谈得不顺利吗?”


她很少过问这些事情。陈梓琛笑了笑,含糊其词,“先去厂里看了再说吧。”


他们住的是套间,晚上她抱着电视看到凌晨,而后借口睡不着,拿了本书去卧室外面的沙发上捱了一宿。好在陈梓琛在这方面从来不曾勉强过她。


她睁着眼睛等到天明,心说,姜允诺,你又犯傻了么?还是一直就没明白过?


虽说地球是圆的,兜兜转转的,但这事也太凑巧了点。


天亮以后,陈梓琛催促着她要一起去见见许瑞怀。她无法,只是说,“随你吧。”她的婚姻,总有昭告天下的一刻,这会是一个让寻常人喜闻乐见的结果,从此以后,她便可以断了所有的不切实际的念头。


他们来到许瑞怀在江边的住所,没人在,陈梓琛扫兴而归。


不久,姜允诺联系上关颖,这才得知她婚期将至,于是约好去酒吧见面。她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带陈梓琛一同前往去。陈梓琛在本市也有同学和朋友,于是两人暂时分头行动。


去到约定地点,见着了人,雷远笑呵呵地问她,“还有一个呢?怎么藏着掖着不愿带出来见人,怕什么啊?”


关颖在桌子底下踢了他好几次,赶紧转移话题,“小姜你回来的正好,我还没找着伴娘,认识的几个女生要么结婚了,要么连孩子都有了。”


雷远接话道,“就算没结婚也不行,那几个长的也忒寒碜了点,还是咱们允诺好,越来越有女人味,就是不知便宜了哪只蛤蟆。”


姜允诺笑着说,“是啊,我们关颖这样的大美女不知便宜了哪家的傻小子。”


“她还要给傻小子生傻小小子。”雷远倒是满不在乎。


关颖拧了一下他的胳膊,“去你的,我儿子才不是傻小子。”


三人又说笑了一阵,谈论起婚礼,各自的工作,共同的朋友,唯独没有提到许可。


雷远把喜帖递给姜允诺时说,“我们不知道你那一位的名字,也没写上,到时候爱带不带随你,对了,来两人就给两份礼钱,我还指望着用这些*****再去付套房子的首期呢。”


关颖笑话他,“丢脸丢到家了,有你这么找人要钱的吗?”


雷远嘻嘻哈哈,“人家老弟现在成大款了,要不咱们宰他去,这小子在学校那会儿没少找我借钱......”


姜允诺低头喝了口酒。


关颖悄悄踹了雷远一脚,雷远轻轻笑了笑,又正色说,“颖颖,你说咱们办五十桌酒是不是少了点啊,我一同事也才结婚,整整办了三天酒席,最后数*****数到手抽筋......”


又胡乱扯了一会儿闲话,天色渐晚。三人出了酒吧,各自回去。


雷远开着车,微微摇了摇头,“这事不对啊?”


关颖问,“怎么了?”


“都过了这么多年,该婚的也要婚了,怎么还是提都不敢提呢?”


关颖回过神,“这种事谁会好意思说?又不是一般的恋人,分手了还可以做朋友。”


雷远连连摇头,过了一会才开口,“我怎么觉着,这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不断地重复啊。”


关颖想了想说,“我看不可能。按理说,年龄越大越胆小,在怎么也会忍着,要是还和以前一样,多不现实啊。肯定不可能。”


雷远笑道,“要不咱们赌一次?我赢了,你得给我生俩孩子,反正咱们都是独生子女,可以多要一个......”


关颖笑了笑没有接话,那些事情在她的心里也并非有十足的把握。这么多年飘泊在外,虽然和姜允诺不曾见面,但是两人也常通过网络保持联系。在学业和工作的抉择阶段,她们曾相互探讨,彼此鼓励,只是唯独没有听到姜允诺提过这位新男友,或者说她对自己的感情生活闭口不提。


而与此同时,关颖恰好疲乏于同雷远常久以来的分分合合,小打小闹之中,曾视男女之间的感情为一切的烦恼之源,所以也不愿多谈,直至此次她一时冲动,辞掉北美的工作,回国结婚。人生的决定,有时并非来自于长久的考虑,而是彼时的需要。除开感情,这时的她,开始向往安定的家庭生活,知根知底,条件不差的雷远正是不错的人选。岁数渐长,想法自然也多了,年少时单纯而执着的爱恋,也不过是入围的条件之一。也因此,关颖难以相信,姜允诺没有做过类似的考虑,并且在她看来,姜允诺是比她更冷静更决断的一个女人。


至少,她们都不是甘愿为爱情可以轻易放弃一切的女子,除非,这段感情具有现实的价值。


这天中午,陈梓琛约了刘鑫,和姜允诺一起驱车前往位于市郊的工厂。阳光及其罕见的破云而出,软弱无力的飘落在铺散着白雪的大地之上,丝丝缕缕的淡淡光线如同一件勿须精心打造的防制饰品。


从刘鑫那儿得知,许可尚未返回本市,姜允诺这才安下心来。她不愿见他,却又对和他有关的一切分外好奇。在经历了那段晦涩的岁月之后,当他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之时,这份小心遮掩的好奇心已教她无法抑制。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里,她的内心即彷徨又雀跃,仿佛这样,她可以接近他,又不会被人发现。尽管这种感觉让人多少有些窘迫。


城郊路面上的雪积得更厚一些,地域开阔,北风带着隐约的哨音刮过脸颊,脆弱的阳光难觅踪迹。三人进了工厂大门,路过花坛,不远处便是办公楼和数排厂房。


走至办过楼前,才看见大路拐弯处的厂房旁围着一圈人,有提锄头的,有拿着铁锹的,吵吵嚷嚷的不知在做什么。正在诧异的时候,楼里大步走下来一个人,那人走得太快,脚踩在雪地里不小心滑了一下,刘鑫赶紧上前扶住他,“哟,沈厂长,您慢一点,路滑得很。”他又指着厂方那边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沈厂长才五十出头,两鬓已是斑白,一张老脸上散布着深深浅浅的纹路,一看便知道是操心惯了的。此时他皱着的双眉之间清晰显出川形褶皱,神色颇为气愤,“还不是那帮龟孙子把电线给掘断了,闹得厂里停产了。”


刘鑫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北京那边的买方正催着一批货,现在正赶着,可别都耽误了。他见沈清河连大衣也没穿,一副拼了老命的气势单枪匹马的就往前冲,赶紧拉住他,“您先别激动,咱们再叫些人来,要不先报警再说。”


沈清河年纪越大脾气越硬,张口骂道,“报警有屁用,还不都是那几个土皇帝唆使过来闹事的,条子都是他们家的,要不他们敢这么闹?”而后问道,“怎么你们许总还没回来?”他向大门处看了看,突然用手指着那儿说,“小刘,那是不是许总的车?我看着挺像......”


不远处的停车场,果然看见一个人跨出车门,向他们走过来。黑色羽绒服,下面是旧色仔裤,裤脚搭在低帮皮靴里。皮靴踏在雪地上,踩出“咯吱咯吱”声响,逐渐清晰......


忽然之间。姜允诺觉得远处的雪光极为刺眼,此时的猝不及防并不亚于上次见他的那一刻,她开始为自己曾有的侥幸心理而羞愧不已,脸上也不由得热起来。


他越来越近了,可以看清他的眼神,沉静若水,从容如昔。


接下来的,依旧是点头,握手,寒暄。


沈清河向许可说了情况,愤然道,“这帮兔崽子都是说不通道理的,厂子没垮那阵,他们就跑来挖水断电,闹得厉害了,上面的人也没辙,又不能动粗,国营企业么,水啊电的只好由着他们用去。现在工厂里停产的停产了,能卖得也卖了,他们还跑来闹......”


沈清河嘴里所说的兔崽子,是附近游手好闲的村民。有些是靠爹妈种地养着惟恐天下不乱的主,有些是因为工厂效益不佳提前下岗又不愿出去自谋生路的职工。每每看到这些人,沈清河都会连连摇头,“年纪轻轻的,不想着怎么去赚钱,就知道惹是生非,都指望着天上能掉下馅饼!”


许可看着黑压压的那群人,似乎并不在意,“快过年了,他们不来闹腾一下,倒是奇怪了。没事,迟早要碰上的。”


现在要做实业并不容易,工商税务,银行信贷,司法机构,电力水利,处处都是大爷。不过好在人家都是各司其职,在一定程度上秉公办事,只要积极配合工作,努力搞好关系,多半不会产生矛盾。最难缠的却是这一带的地痞流氓,以及那么两三个贪心不足的地头蛇土皇帝。时不时唆使些村民来厂里小偷小摸,搞点破坏,他们想要的无非一样东西,“钱”。


人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便不是问题。


许可对姜允诺和陈梓琛说,“今天不巧,车间停产了,让小刘带你们去办公室里坐坐,我先过去看看。”说话间,厂房那边的肇事者和保卫处的人已是闹得不可开交,战况眼看就要升级。许可俯身拾起一把被人丢弃在路边的铁锹,拿在手里掂了掂,就和沈清河一起往那边走去。


姜允诺看见他手里握着铁锹,心里突突的跳着,不由自主地说了声,“许可......。”


已不记得有多长时间再没提起过这个名字,口齿间尽是生涩。她站在那儿,脸上又热了起来,浑浑噩噩,难以自持,如同置身在梦里。


许可的身影顿了顿,转身,看见她立在雪地里,脸颊微红,眸光里似有薄暮飘过。


他注视着她,神色莫名。


她微微垂下眼睑,看着他鞋边的雪末,笑着说,“悠着点啊。”此外,再没有多余的言语。


他移开视线,轻咳一声,“没事,”他说,“上楼去吧,外面冷。”






第58章 何处不相逢


半年前,这家化工企业濒临倒闭,许可买下了其中的两处精细化工车间,扩大了自己公司原有的生产规模。作出决定以后,许瑞怀曾拍着他的肩膀称赞,“这才像我的儿子,不怕你没那能力,就怕你没胆量做。钱不够的话,把那几处空房子卖了,只留江边的那一套给我养老就行,总之,你尽管放手去做。”


一直以来,许可除了烟瘾过重以外,再无其它的不良嗜好,只是没曾想,做生意也会让人上瘾。他不缺钱花,却缺少了某种可以填补生活空缺的事物,他急需另一种精神上的支柱,又或者,需要更为强烈的刺激来麻痹自己。那段时间,为了这笔投资,他几乎到了砸锅卖铁的地步,能借得也借遍了,他和许瑞怀名下的房产几乎所剩无几,犹豫再三,少年时曾住过的那套公寓却没舍得卖出去,公寓位于老城区,周边环境嘈杂脏乱,即便是卖了也不值几个钱吧。


筹款到了最后,仍然少了两百万,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化工厂的厂长沈清河挺身而出,动用自己的关系帮他去市里的轻工局借来了这笔资金。沈清河在业内打拼了三十余年,经验人脉都不在话下,当初来这儿也是受命于危难之时。该企业本是从建国初就成立的老厂,也曾有过红火光辉的岁月,现如今由于经济管理体制和运行机制中难以避免的深层矛盾,却变成了本市大中型企业里的一只烫手山芋,依靠原本的力量早已回天乏术。局领导虽然信不过许可这位初出茅庐的私人企业的业主,却极为看重沈清河,更何况这烫手山芋搁在手上再也看不见冷却的希望,于是也乐得成全。


沈清河拿到这笔款项以后对许可说,“许可啊,你沈大哥我这人的性格素来是有话就说,这个忙我也不是白帮你的,你能不能答应我两件事?”


许可的心里早已有了计较,他二话不说便应承下来。数月来的接触,他已是了解这位老厂长的为人,是个办实事的人,难得的两袖清风。


沈清河微微摇头,“你年轻,做事还欠缺点火候。我这么说你,你别不服气,只这一件事,你问都不问就答应了,心里没点防范,你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许可笑道,“难得沈大哥你看得起,叫我一声兄弟,我这个做兄弟的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会看人。我们认识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沈厂长你跑前跑后的帮了我不少忙,我再去疑神疑鬼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太说不过去了。”


沈清河哈哈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够爽快。”而后又正色说,“在社会上混着,除去那些人踩人的事情,无非是困难的时候,你拉我一下,我扶你一把。处处算计,不如与人为善。我沈清河这辈子虽然没混出个名堂,但也无愧于天地良心,出去办个事求个人,人家都还卖我几分薄面。赚钱这档子事,也不是靠算计来的。”


许可点头答道,“不错。”


沈清河又说,“我这儿有两件事,一件,厂里有几个技术员,都是读书人,大学毕业的,当年他们进厂的时候,厂里情况还不错,他们在这儿也成了家,都是拖家带口的,现在工厂也不行了,几个月发不出工资,他们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不比这周边的农民,下岗了还有块地种种,年纪轻的还能出去找个工作,他们算是大半辈子都困在这穷乡僻壤了,我看不过去。你看能不能......”


许可说,“这个不难,我那儿也需要这样的人。”


沈清河忙说,“那太好了。还有一件事,我这儿有份名单,都是厂里的困难户,双职工,上有老下有小,但都是在精化车间里做得不错的,你看能不能先用着,观察一段时间,觉着不行再换?”


许可看了看名单,略一沉吟才说,“行,请生不如请熟,只不过这里人数多了点,估计要划掉几个。”


沈清河笑着说,“你看着办,总不能白养着他们,你也不是做慈善事业的,我这个做公仆的也只能帮到这一步了,尽力就好。”


也许是相似的处世观念,许可和沈清河相处的极为投缘,遂结成忘年之交。沈清河对于这位不到而立之时的年轻人很是赏识,说他聪明能干,又不乏宅心仁厚,颇有些儒商风范。因此,沈清河也乐于为许可引荐一些铁路水运和业内的朋友。渐渐的,随着人脉和销售渠道的扩增,许可的这笔投资总算有了起色,公司的运营也大有风生水起的势头。


可是,麻烦也接踵而至。


此时,许可和沈清河站在人群之外,保卫处的几人被团团围住,推搡吵闹,争执不休,村民模样的人大声嚷嚷,“叫你们老板出来,快出来......”。许可将手里的铁锹掷在地上,“哐当”一声重响,众人都回头看向他。有围观的工人认识许可,纷纷喊道,“许总”。


村民们听说老板来了,都围了过来,你喊一句我嚷一声,无非是说“工作没了,没钱过年,厂里要负责”之类的话。这里面有些是原来厂里的职工,有些是跟过来凑热闹乱起哄的地痞。


沈清河一听这话就心烦,大声喝斥,“当初厂里都给过赔偿金,加上许老板给的,每个人拿到手里的都不少。白纸黑字的,你们都是签过合同,怎么现在又跑来闹。你们这些家伙,年纪轻轻的,不出去找点门路,就知道游手好闲,惹是生非......”


那些人哪里想听这些,起哄道,“沈清河,这工厂还不是你给整垮的,你他妈还不趁早下台。”


沈清河一时气结,辛辛苦苦劳心劳力这么多年,却落得个骂名,哪有不郁闷的道理,只得说,“以前厂里的事和许老板无关,你们这种闹法,人家怎么做生意?”


那些人又说,“怎么无关?姓许的一来,咱们都下岗了,怎么和他没关系?”这句话一说,又是闹哄哄的一团。


许可大声说,“这么各吵各的,谁听得清?你们这些人里谁说得上话的,让他站出来说,有什么问题,让他来说清楚!闹来闹去的,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听他这么一喊,众人纷纷看向一个披着棉袄的壮汉。那人也不推辞,慢慢的走到他跟前,无礼的上下打量着他,“哟,许老板,挺年轻的嘛,咱们兄弟几个也没什么事,就是快过年了咱们来溜达溜达,你这生意做得好啊,整天里机器轰轰的开着,大烟囱了黑烟冒着,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许可点点头:“谢谢。不过你们这一溜达,就把厂里的电线给掘了,这个损失不小。”


沈清河认得这个人,于是说,“你这个牛二,就知道是你带的头。你叔叔也不管管你,叫他出来看看,他村里的人就知道瞎折腾,也不学学别村的勤劳致富。小兔崽子,反了都。”


牛二一副无赖样,“沈厂长,我还以为你把我老叔给忘了,你这厂子一垮,我们村连浇地的水都没了,地都荒了,我二叔心里着急成天在家叨咕。”转而对许可说,“许老板,你一来,咱们村下岗的不少,地也没得种,这大过年的,你说该咋办吧?”


许可笑笑,“好说。反正现在也停产了,我把厂房卖掉,去别处做去,我就不相信,在别地做不了这生意”,他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后的一群工人,“这些人里也有你们村的,全都解雇了,要不你们大家绑在一块儿死。”


工人们一听这话,不干了,原本是看热闹的,现在都和刘二那帮人吵了起来,说什么“谁谁谁,当初是自愿拿了钱不做了的,现在又跑来闹,不讲道理”云云。牛二一看茅头指向了自己,脸子上过不去,和着几个壮汉作势冲上来想打人。


另一厢,刘鑫早就叫了几个人跟在许可和沈清河旁边。许可笑道,“我这边人少,你们有种就过来,把我这个雇主给打残了,剩下的伙计们又得下岗了。我看你们找谁闹去?”话音未落,工人们就围上来一把拦住牛二。


牛二那边的人数占了劣势,再说也不敢真打,着急了,掏出手机蹲在墙角不知在和谁讲电话。


沈清河拍了拍许可的肩膀,低声说,“看看,肯定是他们村村长,兔崽子他叔挑拨的,无非想捞点好处。”


许可叹了口气,“看来这山头是一定要拜了,厂里的情况刚好一点,经不起他们这么折腾。现在就把那几个土皇帝约出来坐坐,几个人的欲望总比这一群人的要容易摆平。”


沈清河想想也是,只好如此。沈清河和那些人以前没少打交道,把他们请出来以后,牛二的叔叔不过安抚了几句,村民们很快就散去。土皇帝们看起来不像庄稼汉子,倒像一夜暴富的生意人。众人都心知肚明,表面上却相谈甚欢,刚才的那一幕仿佛不曾发生过。


许可和沈清河带着他们去办公楼,远远的就看见楼下站着两人。


待走近了,许可问,“怎么不去楼上坐?”


陈梓琛笑道,“刚才在上面听见吵得厉害,我们就下来看看,你姐姐担心你。”


许可看了姜允诺一眼,漫不经心的问了句,“是吗?”


姜允诺似乎有瞬间的忡怔,旋即若无其事的笑笑,“你有朋友过来,你忙你的,我们先走了,改天再过来看看。”


许可没有立刻答话,伸手去摸荷包里的香烟,没带。


刘鑫赶紧掏出纸烟递了过去,接着又给在场的男士散烟。


许可慢慢的吸了口烟,对陈梓琛说,“你们要是不赶时间,待会儿大家伙儿一起去城里吃顿便饭,你们也可以顺便回酒店。”


陈梓琛尚未开口,牛二的叔叔就嘎嘎笑了起来,“哎哟,许总你太客气了,这种天气吃狗肉是最好了,补啊!”


许可笑道,“吃狗肉没意思,咱们找家做得好的店子,吃鹿肉,喝鹿血,才是大补。”


“好,好,”牛二的叔叔吧嗒着嘴连连点头,“这种东西男人吃了最好。”


许可挑了挑嘴角,又说,“完了以后,再去夜总会坐坐,挑个质量好点的。”


一听到那句“质量好点的”,牛二的叔叔就乐得合不拢嘴,只有呵呵傻笑的份。


陈梓琛当然希望能和许可多点接触,只是这顿饭姜允诺吃得相当郁闷,牛二老叔的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就往她身上绕。本以为饭局完了可以回去,谁知又被陈梓琛拉着一起到了夜总会。


包房里,每个单身男人旁边都贴着一两枚美女。唯独陈梓琛没要,他笑着对姜允诺说,“早听说国内的夜生活丰富,的确不是一般的腐败,咱们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


姜允诺似乎没听见,端着酒杯,眼神游离在沙发的另一端。陈梓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继而笑道,“看来你老弟是这儿的常客。”


她这才醒过神来,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九点多了,走吧,这里怪闷的。”


陈梓琛挺瞧不上这几个土皇帝,眼前的状况颇有些乌烟瘴气,呆了一会儿觉着没意思,于是带了姜允诺起身告辞。许可正应付着牛二的叔叔,一边冲陈梓琛他俩点点头,一边就着身旁美女递过来的酒杯浅酌一口,自顾不暇。


出了夜总会,姜允诺深深呼吸着夜里冰凉的空气,寒意刺激着心脏。陈梓琛感叹道,“灯红酒绿,香车美人,难怪我那几个朋友一回国就忙着离婚,人啊,一旦涉足了这个大染缸,多有自制力的也能堕落了。”


姜允诺附和地笑笑,不愿多说,招手拦了辆出租,回酒店。她离开的那样匆忙仓卒,仿佛想把那个人远远的抛在脑后,想要从此忘记他的一颦一笑,忘记刚才他把手搁在其他女人腰间的那一幕。她早已选择了旁人,又如何能这么苛刻的要求他?


许可喝着酒,只感到疲倦异常,心里徒然间空落落的没点盼头。一直以来,他忙着工厂,忙着应酬,忙着敷衍这些无聊透顶的混蛋,透支着精力和时间,透支着脑海里的空白画面,此时却发现,这一切都毫无意义。如同忙碌了一整年的农民,到头来却只能对着颗粒无收的土地。


他暗自叹了口气,交待刘鑫,“你在这儿陪陪他们,留点神,别太出格。”那牛二的叔叔都里揣着厚厚的信封,怀里抱着香艳美女,正上下其手,忙得不亦乐乎,哪里顾得了旁人。


刘鑫看自己的老板神色不愉,打起十二分精神,赶紧应承。


许可拿了外套,下楼取车,想了想,又走到街边的花店买花。


“您要什么花?多少支?”花店老板问他。


“随便吧,”他点了支烟,那些花看起来都差不多。


花店老板笑道,“哟,这可不好随便,红玫瑰和黄玫瑰差别可大着。”


许可不甚在意,随手指了指其中的一束,“就这些,帮我包起来。”


半小时后,他拿着花,敲开了一所公寓的房门。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


他把花束塞在她的手里,自个儿径直走进屋内,整个人随意的仰靠在沙发上。


只听那女人说,“喂,我已经下班了。”






第59章 一条农夫的蛇


想起那一天,许可走进她的办公室时,周小全有些愣神儿。她依稀记得,以前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许可掏出纸烟,问她,“可以吗?”


周小全瞥了一眼桌上盛满烟嘴的水晶烟灰缸,点了点头。她也是个有点烟瘾的人,读书的时候,除了那一本接一本晦涩的心理学原著,便只剩下香烟做伴。


许可拿着打火机点烟,略低着头,双眼微阖,额角短短的发丝垂落,淡淡的阴影之下,是轮廓分明的脸以及出众的五官。


周小全突然想起,曾经的某个夏夜,一个帅气的男生叼着纸烟在嘈杂的网吧里全神贯注打CS的情景。那一次,他们似乎输得很惨。于是,她问了句,“你玩CS吗?”


“什么?”许可微怔,而后回答,“上学的时候玩过。”他的神情里带着一丝困惑,显然已经不记得了。


周小全笑道,“我的意思是,类似的游戏都是不错的减压方法,人嘛,总需要找一个宣泄的渠道。”


所以,他来了。


他的压力来源于自己,他爱着一个人,那个人却离开了,他试图去忘记她,然而做不到。


他工作很累,却难以入睡,或者失眠。


他笑着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依赖一个人。


她问他,你觉得害怕了?


是的,他回答。


也许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因为害怕,所以寻求帮助。


他的话始终不多,很多时候都是她问一句,他才回答,并且敏感的避开不愿提及的事情。她耐心的引导并不十分的起作用,他仍是不着痕迹的同她捉迷藏。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她似乎一直在喋喋不休,而且曾为此深感挫败。


这样的来访者很少见,周小全甚至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心理诊所,除了有过一段刻骨铭心却轻易逝去的爱情,他好像并没有其他的负担。也许,他只是想找个陌生人聊天而已。


他讲述自己的童年,父母和家庭,以及那个离开的人,却对唯一的姐姐只字不提。


有一次,周小全问他,“你的姐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一时沉默,而后说道,“很矛盾的一个人,善良,但是凉薄。”


这句话,周小全在心里品味了良久。


通过数次的接触,周小全可以确定,许可的姐姐对他的生活有着不一般的影响,甚至于多过他的双亲。不知为何,在她的脑海里,这位姐姐的身影竟然同那个离去的女子渐渐地合二为一。


等她再问下去的时候,许可多半会婉转的调开话题。


周小全说,“如果来访者不配合,治疗的效果不会太理想。”


许可笑道,“谢谢你,最近的睡眠情况改善了不少。”


周小全只是笑笑,没有再继续下去。面对过于封闭自己不愿敞开心扉的人,唯有尝试着先取得他们的信任。


许可并不常来咨询中心,偶尔隔上两个多月,才去她的办公室里坐一坐。他对待治疗的态度也极其随意,仿佛是一种工作之外的消遣。久而久之的,两人之间也不似从前的医患关系,共同的话题也越来越多。


曾经,周小全用开玩笑口吻对他说,“我有几个朋友都是单身,要不给你介绍介绍?你可以试着转移注意力,别老想着以前的事情。”


许可扬了扬唇角,突然问道,“你不是单身吗?”


那个瞬间,周小全的心脏跳得比寻常要激烈,竟一时语塞。然而他的话音里似乎又带了点揶揄的味道。她不敢多想,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问他,“你经常和女人说这种话?”


许可说,“不常,除了工作之外,我接触的女性并不多。”


“圈子小了,所以容易胡思乱想,”周小全下了结论。


许可笑道,“再这么说下去,我还以为自己进了婚姻介绍所。”


周小全说,“以你现在的年龄,感情生活是很难欠缺的一部分,合适的伴侣对你调整心态很有帮助。天涯何处无芳草,许可,你是不是有些因噎废食了?”


他不置可否,“你说得对,也许以后会遇上喜欢的。现在......算了,还不是时候。”


“感情这种事哪还有计划的?”周小全笑道,“那么,等到哪一天才是时候呢?”


他想了想,回答,“到我可以忘记的那一天。”


周小全靠在沙发椅上,抱着胳膊打量他,在心里,她算是彻底掐断了某些若有似无的想法。


许可走出办公室以后,咨询中心的几个小姑娘满面怀春的跑来向她打探消息。“全姐,帅哥今天又来了唉。”


“嗯”,周小全嘴上应着,手脚麻利的清理桌上的文档。


“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什么身家?不知道婚了没?我好像瞄见他手上戴着戒指......”小姑娘们叽叽喳喳。


周小全被吵得头晕,连连摇头,“你们这几个丫头,想都别想了,这人不好。”


小姑娘们忙问,“怎么呢怎么呢?心理问题......很严重?他什么病啊?抑郁?还是恋母?”


周小全极为认真地说,“虽然不能谈论病人的隐私,但是为了避免你们继续花痴,我就牺牲一下爆点料。”说着,她伸出手指勾了勾,几个脑袋凑到一块儿,“严重的强迫症。”


“啊,就是不停洗手的那一种啊?”


“比那个更严重,”严重到强迫自己一直爱着某个人,无法忘怀。周小全作为难状,“妹妹们,我不能再多说了。”


小姑娘们都唏嘘不已。其中一个说,“看来上帝造人是很公平的,帅哥外表身材样样都出挑,看他开的那车就知道有钱了,所以得给他整点缺陷才行。可惜了。”


又有人说,“这要是有人不嫌弃,去送送温暖略表关怀,说不定就成了。”


周小全瞪她,“怎么,想做圣母啊”,她抬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当心还没近身就死翘翘了。”


“没那么严重吧?”


周小全嗤笑,“你们懂什么,那是一条农夫的蛇。”专情的男人,往往像一条冻僵的蛇,得到温暖以后,又恢复了本性,难忘曾经的旧情。他们的无心之失,却会给农夫造成致命的打击。


幸而,许可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周小全心里的一点小暧昧小期盼在男人心无旁骛的等待中大概快要风干了。


此时,晚上九点多。


许可靠坐在沙发上,周小全正把手上的花束散开,细细插入空置的玻璃瓶中。她对鲜花的喜好,似乎与她大大咧咧的性格不太相符。许可很细心,每次有事麻烦她时,必会给她带上一束花。


她喜欢花,但是不喜欢他这么做。


果然,他说,“刚从北京回来,特地过来谢你。”


周小全了然,漫不经心的说,“有什么好谢的,不就是帮你打听个人吗?举手之劳”,她一向交友广阔,大学时,有要好的同学去了欧洲留学,其中也两个呆在法国的。一次和许可闲聊时,提及留法同学就读的那所大学,许可一时失神。周小全追问之下才知道,那个女孩也曾在同一所大学读书,但是按时间推算,早已经毕业了。当时周小全还说,“同城的华人圈子能有多大,指不定都认识呢,我叫人帮你打听打听。她叫什么?”


“姜允诺。”他淡淡的说出这个名字,没有拒绝,也并没任何急切地表示。没曾想,这一打听,不但知道了她的消息,还牵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陈梓琛。


早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却仍然抱着一丝奢望。忘了当时是什么感觉,他只剩下可笑的自我嘲讽。和别人一样,他更希望能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假装快乐的生活。


没过多久,通过北京一位朋友的牵线,法国的某家小贸易公司主动联系了他的公司,希望能有合作的机会。原想婉转拒绝,然而他却再一次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世界就是这么小,哪怕她万般的逃避,兜兜转转,最终仍然走进了他的视线里。


“见着了?真的是她?”周小全说着,端起紫砂茶壶,将绿茶缓缓地注入杯中,悠然闲适。她明明是个活得恣意而粗糙的人,却偏偏喜欢上了细致的事物,比如说工作,比如说现在。


许可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一下就勾起了周小全的好奇心,她搁下茶壶,一时没注意轻重,紫砂和玻璃茶几之间放出清脆的响声。“怎么样?见面的时候什么感觉来着?”


许可呷了一口茶,兴许是有些烫,他微微皱了下眉,“还能怎么样,就这样呗?”


周小全憋着笑又问,“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有这么好笑么?”许可看了她一眼,“又不是拍电视剧,哪有那么多爱恨情仇。”


“那就是没感觉啦?”


许可笑道,“周小全,在办公室里你可没这么八卦。”


“嗯,现在下班时间,我不收你的钱,你尽管说吧。”


许可拿起茶杯,将剩下的茶水一仰而尽,“茶喝了,花送了,我也该撤了。”


周小全送他到门口,靠在门框旁看着他。


许可走出去按电梯。


“喂,”周小全突然冲他说,“我改主意了,你要是对她没感觉了和我说一声。”


许可不解的挑挑眉。


周小全笑道,“你上次问我是不是单身,我现在告诉你,本人尚待字闺中。”


许可轻轻笑了笑,没有言语,顿了一会儿,才说,“我刚才在想,怎么拒绝一个女人才不会让她觉得尴尬。”


“去死。”周小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哐啷一声甩上房门。


许可开着车,车速很慢,他不想回家,也不知该往哪儿去。脑海里总有问题久久盘桓,挥之不散。他懊恼的抓不住任何答案。有些事情明明努力了,却看不到一丝希望。


先前去周小全家里,道谢是个幌子。周小全是个不错的女人,漂亮,开朗,细心,也会装糊涂,和她相处起来实在是轻松,没有压力。他明白自己为何而去,并不是单纯地想找人聊天,他在尝试着接受另一个女人,在尝试着向现实妥协。


可是......


如何才能在思念她的时候,去爱上别人?


思索良久,不得结果。


他干脆把车拐到路边,停住。


仰靠在椅背里,他点了一支烟,突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笑。


于是,他也就真得笑出了声来。






第60章 很好很强大


姜允诺虽然在宾馆里闷了几天,脑袋里却是被塞得满满的,因此并不觉得索然无味。很多时候,陈梓琛趴在电脑跟前上网,她则窝在沙发里看书,各不相干。肚子饿了,便拿起电话点餐,累了,就闭上眼睛躺一会儿,和工作时的忙碌相比,如今是非常的清闲。


因为之前在工厂里遇见许可,被告知,许瑞怀去了马来西亚旅行,陈梓琛也就不再在她的耳边唠叨要去拜见未来岳父之类的话语。白天的时候,陈梓琛偶尔会出去,有时很晚才会回来。姜允诺觉得奇怪,不由问他,“你在这儿有很多朋友吗?”


陈梓琛说,“是啊,有两个大学同学,还有几个生意上的朋友。”


姜允诺点点头,低下头继续看书。


转眼间又是周末,姜允诺接到关颖的电话。关颖说,“我和雷远搬进新房住了,想请你吃饭,小陆待会儿也过来,上次没碰着的,大家再聚一聚吧。”


姜允诺随口问了句,“就我们几个啊?”


关颖一时会错了意,赶紧说,“嗯,没有其他人。把你们家那一位带过来看看,我们都还没见着呢。”她说得不算直接,姜允诺却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更不好拒绝,于是叫了陈梓琛一同前去。


这一边,关颖刚撂下手机,雷远就问她,“你才和谁打电话呢?我昨晚都和许可说了,让他今天过来吃饭。”


关颖立马着急的拧了他一下,“你成心的吧,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惟恐天下不乱啊,说好了这两人要分开请的,今天先请小姜,明天才请许可......”


“天地良心,这回真不关我的事。”雷远叹了口气,把记事的小本推到她跟前,“你自己看吧,这上面的日期,人名,还有菜单可都是你写的。”


关颖一看,傻眼了,“呀,我记错了,这下可真热闹了。”


“犯错误了啊,该打。”雷远拍了拍她的脸,又安慰说,“咱们一次请完了更好,省得麻烦。再说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不会像以前那样别扭了,自个儿心里都有数。”


等到姜允诺带了陈梓琛过来,互相之间介绍了以后,关颖悄悄把姜允诺扯到厨房里,有点尴尬的说,“等会儿许可也会过来,先前我不知道,是雷远叫他来的。”


姜允诺一脸平静,“挺好的,人多热闹。”


关颖看了她一会儿,问,“就这样啊?”


姜允诺笑道,“能怎么样,又不是没见过,现在都有各自的生活,该断的早就断了。放心,没事的。”


说话间,门铃被人按响了,雷远去开门,外面站着陆程禹和许可,两人和屋里的人打了招呼,说,“碰巧在楼下遇见了。”陆程禹先走进来,许可微微侧身,众人才看见他们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一个漂亮女人。


许可介绍,“周小全,我一朋友,喜欢蹭饭的主。”


周小全拍了一下许可的肩膀,笑道,“没别的本事,就会泼我面子。”


关颖和雷远看见这样的情形,早在心里嘀咕开了,这周小全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啊?这下可真热闹了。


许可又指着屋里的一圈人对周小全说,“都是自己人,尽管放开了吃,没人笑话你,就当自己家一样想干嘛干嘛,千万别客气。”


雷远笑道,“这话用得着你说吗?你小子别一见美女就犯晕。”继而又看向周小全,“被客气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周小全笑不可遏,连连说,“许可这人脸皮厚,大家别介意哈。”


陆程禹摆手,“不介意,老早习惯了。”


关颖在厨房里准备上菜,姜允诺跟过去帮忙,一边寻思着,周小全这个人好象在哪儿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谁知,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在关颖看来便是魂不守舍的最好证明,旁观者不免暗自唏嘘。


“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周小全走进来,厨房里各有心思的两个人被她冷不丁的一句话吓了一跳。


“不用,就快好了”关颖笑着说,“就咱们女人在这儿忙活,这世道,男人都是吃软饭的。”


“就是,雷远总算有点眼水,娶了个入得厨房出得厅堂的,以后就等着吃吧”,姜允诺在一旁切洋葱,辣味很冲,眼睛难受得几乎睁不开。


周小全递了张纸巾过来,说,“让我来,我不怕这个味道。”


“谢谢啊”,姜允诺放下刀,站在旁边擦眼睛,结果一不小心手上的洋葱汁揉进了眼里,更加难受,于是想着先去卫生间把手洗干净。


她低着头,转身走到厨房门口,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并没有就此让开。


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直觉是否正确,她终于抬起头来,就这么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她浅浅的呼吸着,似乎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一时默然。没想到他也会使用这种东西,是的,有女朋友的人当然会注意这些。


短短几秒的对视却成了一个漫长的过程,从他的脸上探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高兴,或者忧伤,喜欢,又或者不屑。姜允诺真切地感受到一抹失望转入心底。才想着要说点什么,他却稍稍的侧身,让她走了过去。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小全,你这是在切菜还是劈柴呢?”


二十岁的许可说,姜允诺,你这是在切土豆丝吗?你在劈柴。


他说,就算在中间隔了块大木头,我也能比你切得又快又好


姜允诺拧开冷水洗手,冰的刺骨。


陈梓琛走过来,“刚接了个电话,朋友有点事,我得去一趟。”


姜允诺扯了张纸巾对着镜子仔细的擦眼睛,“你还挺忙的。”


陈梓琛咧嘴笑了笑,“没办法,不好拒绝,等会儿晚了,你让他们送送你。”


她见他转身要走,忙叫道,“梓琛。”


“怎么了?”


她沉默了片刻,暗暗叹了口气说,“没事,你去吧。”


然后,她独自站在那儿,看着镜子里的脸,徒然生厌,“有病,”她低声骂了一句。


不多会儿,关颖布好了一桌子的菜,对猫在电视机旁看全明星的两人说,“开饭了,大少爷们,劳烦各位移驾餐厅。”


雷远挥挥手里的遥控器,“就来就来,马上完了。”


关颖嘟哝,“男人就是孩子,结婚了也一样。”


周小全逗她,“赶紧生一个,都说做了父亲的男人才会开始步入成熟。”


姜允诺摇头,“难说,男人这种动物到了七老八十都是孩子,得好好调教。”


雷远跑过来帮忙的碗筷,“说什么呢,三个女人一台戏,个个儿都嫌男人不好,没了男人看你们这些女人怎么活。”


周小全笑道,“怎么活,要死不活呗,这个答案听着受用不?”


“受用受用”,雷远连连点头,“就不知道咱们许大少爷吃不吃这一套。”


关颖手上端着菜,没法掐他。


周小全淡淡一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试试看。”


许可没说话,拿了开瓶器专心致志的开红酒。


陆程禹微微一笑,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对姜允诺示意,“过来,坐这儿。”姜允诺依言坐在他旁边。


雷远说,“这是干嘛啊,人老公前脚刚走,你就跑来示好”,而后又冲关颖使了个眼色,意思不外乎是,知道了吧,惟恐天下不乱的大有人在。


陆程禹喝了口酒,闲闲的说,“哪儿来的老公,又没结婚。”


雷远笑道,“了解,有人狼子野心不死。”


周小全笑呵呵的看看这个,瞄瞄那个,又瞅了眼只顾吃菜的许可,心说这情况还不是一般的复杂啊。


姜允诺心下烦躁,又碍于许可在场,多少有些窘迫,于是对关颖说,“把你们家孩子领回去教育教育,说话没普,这么多年都没点长进。”


雷远已经在桌下被关颖踢了好几下,当下也不再作声。


周小全倒是个活跃人物,初见时有几分清高的味道,片刻相处后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话题颇多,记忆力奇好,一会儿娱乐八卦,一会儿国际形势,连陆程禹这样内敛的人都能和她侃上几句。


陆程禹听闻她是做心理咨询的,于是说,“我上学那会儿,差点就选了精神科临床。”


雷远说,“难怪啊,你小子当时抱着弗洛伊德的书看个没完,跟傻了似的,我就说么,那老神仙写的书既枯燥又夸张,刁钻古怪的很,看之前还是一正常人,等看完了以后心里是阴云密布啊,想着什么都不对劲,都觉得怪异。”


周小全点头,“他写的有些书看看就行,千万别当真。有些观点在现在经过统计学的论证并非正确,只是国内的教育一直对他盲目推崇。”


陆程禹说,“他的很多想法在当今确实被批判的厉害,但是再怎么着也是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现代心理学奠基人,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吧。”


雷远又说,“我记得他提到过人性本恶的观念,这个我就不太能接受。”


周小全笑道,“还有那什么俄狄浦斯情结,简直就是谬论,”她一说到专业问题更加兴致勃勃,各种理论噼里啪啦的就从嘴里蹦了出来,“他老人家认为,人类普遍都存在着恋父、恋母情结,所以呢,为了抑制在家庭成员中自然产生的性欲望,产生一种乱伦禁忌的道德观念。”


关颖不由轻轻咳了一声。


周小全浑然不觉,继续说,“我倒是同意威斯特马克自然选择的说法,乱伦禁忌是一种遗传现象,家人之间因为熟悉消灭了性欲望,这就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乱伦导致后代得隐性遗传病的机率大大增加......”


雷远好不容易夹起一块红烧排骨送到嘴边,注意力这才回到周小全的长篇大论里。手腕一抖,排骨落入碗里。他心说,很好很强大。


周小全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主,突然间就觉得满桌的气氛异常诡异,话没说完,声音却越来越低。


雷远夹起排骨对关颖说,“瞧瞧,这里面还带血呢,都没熟。”


关颖看了看,“呀,还真没熟,我再去回道锅。”


雷远对众人笑道,“多多包涵啊,拙荆才上岗不久,做菜差了点火候。”


陆程禹说,“其他几个菜还是挺不错的,色香味俱佳。咱们对新人还是要多鼓励,不然以后没地方蹭饭了。”


关颖端着排骨放进微波炉里转了转,心想,这叫什么事啊,红烧变干煸!


周小全的视线在席间滴溜溜转了一圈,猛然间灵光闪现。饶是她工作时也接触过类似的案例,可现在依然觉得心下震动,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尴尬。她悄悄看了眼许可,人家眉毛也没动一下,继续吃香喝辣。又瞄了瞄姜允诺,一样的无动于衷。


周小全心想,乖乖,这两人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虽是自我安慰,也再不敢贸然的说些什么,生怕一不小心就踩着大雷,于是席间也就有些冷清。好在有雷远不时的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出来说说,大家听着乐一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个男人在桌旁坐不住,跑去电视机旁看球赛,每人手里拿着瓶啤酒,边看边骂。这一来,总算没那么难堪了。


看完球赛,陆程禹惦记着家里的孩子,提出先走,于是问姜允诺,“等你男朋友来接还是我送你回去?”


“你搭我一程,他有事来不了,”姜允诺早给陈梓琛打过电话,一直没人听。周小全刚才那一番话虽是无心之失,姜允诺却觉着堵得慌,只盼望早点离开这两个人。她不由叹息,许可啊许可,你总是有办法刺激我。随后又自嘲道,做都做了,难道还怕人说?可笑得很。


陆程禹拍了拍脑袋,“忘了,我今天根本没开车过来”,他喝了不少酒,脸色微红。


许可站起身,手上扣着车钥匙,“你这样也没法开车,我送你们回去。”


关颖挽着姜允诺的胳膊说,“要不你今晚就住这儿吧,咱们还可以聊聊天。”


“拉我做电灯泡,还是上千瓦的,我怕会被人灭了。”姜允诺知道,关颖是担心她因为先前的事在许可和周小全面前不自在。她心里虽然感激却也不好意思打扰人小两口。


雷远忙说,“没事,我做灯泡好了,给你俩腾地儿。”


关颖笑道,“怎么着,担心陈梓琛怪你夜不归宿?”


姜允诺也不含糊,“嗯,他小心眼,什么都爱管着。”


说笑的时候,许可和周小全已经出了房门,楼道里,隐隐传来淡淡的烟草味道。姜允诺看了一眼,心说,原来烟瘾这东西是同年纪成正比的。


周小全向许可伸出手,“我也来一支。”


姜允诺微微摇头,这两人倒好,抽到一块儿去了。


四人上了车,姜允诺和陆程禹坐在后座。陆程禹掏出手机给她看自家儿子的照片。那孩子生得红唇齿白,姜允诺称赞道,“孩子的妈妈肯定是个美人。”


陆程禹轻哼,“他长得随我。”


姜允诺笑着拿出自己的手机,“得意什么,我这儿也有。”


“有什么?孩子?”陆程禹吃了一惊,忙去看姜允诺手机里存的照片,却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小孩。他朝驾驶位上瞟了一眼,笑道,“不错,长得挺像你的。”


姜允诺不明其意,自顾自的说,“邻居的小家伙,才一岁多。”


陆程禹笑笑没吭声,果然瞄见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过来。


送人的次序安排的很合理,陆程禹和周小全回家都不用过江,唯独姜允诺住的酒店在长江对岸。一时间,车内只剩下两人,车速缓慢的时候,她几乎能听到大片的雪花落在玻璃窗上的声响。姜允诺暗自寻思,如果我现在说不用麻烦了,自己搭车回去,是不是太过矫情?她捏了捏衣角,心说,有病,犯得着吗?


正是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见许可说了句,“桥上堵车了。”


姜允诺轻轻地吸了口气,心里想着,总不能不理人家吧,于是张了张嘴,蹦出一个字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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